[CON马] 浅眠 05
年前最后一更
——
等吃完这顿“鸿门宴”，是韩金扛着他走出来的。直到最后，谢天宇也没能把那两盘来自地狱的菜吃完，往后一甩膀子说不吃了，谁喜欢光盘谁吃吧。韩金面无表情地打趣他：要不要打包？被谢天宇一个白眼瞪过去，回他：我打你大爷。害得韩金大爷在老家连打了两个喷嚏。
谢天宇的一条臂膀跨过韩金后颈，手耷在他右肩，另一只捂着翻滚的胃，两人在繁华的夜街上匍匐前行。从商城到酒店不过十多分钟的路程，谢天宇愣是没放过韩金，让人一路驮着他到房间门口。因为吃辣，又因为本身怕热的体质，谢天宇出了很多汗，和韩金皮肤接触的地方都黏糊糊的，分开的时候连汗毛都写着不舍得，和他的心脏如出一辙。
“那什么。”见韩金要走，谢天宇又突兀地喊住了他。
韩金转身，“怎么了？”
等人真停了，谢天宇又犹豫了。他沉默了半晌，又摆摆手，“没什么，你走吧。回去小心点。”
“嗯。”韩金想了想，又补了一句，“晚安。”
谢天宇一愣，“晚、晚安。”
他目送着韩金进电梯，等门关上了，也还是盯着门上扭曲的自己看了一会儿。
这晚，韩金辗转反侧，缓缓地，他看见了从窗帘缝透来的光。
他想起了小学时候期待春游的自己，睡前一次又一次地检查书包里带的零食和漫画书，上了床却睡不着了，折腾到后半夜，即使睡了三个小时起来仍是活力满满。
这一次不一样了。韩金听见鸟啼，叽叽喳喳半天也没了睡意，索性起来了。他简单地洗漱后，罕见地吃了早餐，坐到电脑前打开了网页。老家的网络不那么好，打起英雄联盟来总是卡顿，所以韩金也不再尝试了，看一些直播，再打开电视剧看一会儿，家里人就都三三两两地起来了。
他快傍晚了才出门，家人在他去上海的这两年里没有选择搬家，所以离约定的饭馆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。韩金叫了出租，坐在后座，从鱼白的日出看到火红的晚霞，他竟没有一丝困意。下车后走进店里时，除了他害怕又期望见到的人以外都到齐了。
“看来只剩阿祥了啊。”他们招呼着韩金进来，把他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，“他这人从前就这样，从来不准点。”
有人赶紧反驳，“人家现在是学霸了，小心点啊。”
“那有什么，韩金现在也是名人了。”他们又把话题转过来，“哦不对，现在应该叫马哥了。”
接着，又是一阵哄笑。韩金不讨厌这样，看见这些熟悉的面孔后一切都能够被原谅。他把笑意藏进水杯里，更多时候都在一旁默默地听着，和从前一样。
“嘿，都在呢啊！”
闻声望去时，韩金整个人都僵直了——上一次有这种表现，还是在谢天宇没头没脑地吻上来时。和韩金进来的时候如出一辙，大家一哄而上把来人埋在中央，七嘴八舌地起哄了半天后，这才请他入座。
和其他人打完招呼，他才坐到韩金身边，边脱外套边说：“我们也好久没见了啊。”
韩金对他点点头，“嗯，两年了。”
顾祥还想再说些什么，被其余人打断了后，也就作罢了。有人带头起来发言，说“现在大家都五湖四海了能聚一次不容易，很开心今天大家都来，晚上不醉不归啊！”被底下一群人起哄说“摆架子”，他讪讪地说：高中时候没当上学生会长，现在还不能让我过把瘾啦！惹笑一班人。等碰杯了，客套话才算真的结束，也就自觉地分组聊了起来。
“我经常在电脑上看见你。”顾祥把酒杯放下，转过头来，“好多解说都喜欢调侃你，还有那些弹幕......诶，你自己看吗？”
“偶尔也看。”
“那你真的会拉黑他们吗？”
韩金笑了，“只有那些没脑子的人。”
“也是啊，你现在这么出名了，肯定很多女粉丝吧。”他又撞撞韩金的肩膀，“怎么样，有女朋友了吗？”
韩金愣了。看了他一眼以后马上扭过了头。他没说话，把眼睛睁得很大，一直盯着烤肉的烤架，听那些滋滋声，看刚放下去的肉片遇热蜷缩，看油星子弹跳，再看烟雾一股脑地窜进油烟机里。无论现在视线内发生的事情多么微小，他都愿意把注意力集中——他的心脏就是那块蜷缩的肉片，每一次跳动就和油星子弹到皮肤上一样，短促的痛着。韩金一味地看着那片没被翻面的肉片，心脏越跳越快，他明知道这和亲人的“最近过得如何”是一样无需认真回答的问题，可这次却无法敷衍了事了。
“韩金，你可能不知道。”见他不开口，对方倒先拿起酒杯说起来，“你不想回答什么问题的时候，就会盯着一样东西看。这个习惯从以前到现在，一直没变过。”他说完，又笑，“没事，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。不想回答就算了。”
因为烤肉人的失职，那片没被翻面的肉终是焦了。韩金看它被丢弃到一旁，换上新的烤架和肉片后，旧的碟子被一一收走。这个让他胆怯的话题被放走了，很快，又会有下一个接上。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围绕着过去，仿佛都已迈入中年，把曾经的尴尬当成笑柄，把真情当成稚气，将桌面上的气氛炒成热的。韩金本就寡言，即使不笑了，他的沉默也不会把气氛浇熄，所以他只是断断续续地吃着肉，时不时附和，把方才没说出口的答案咽回了肚子里。
少年都已长大，酒瓶接二连三地空掉，即使是喝得最少的韩金也有些微醺。有人提议去网吧自定义，剩下的人瞬间来了兴致，一边讲到以前高中常去的网吧，一边匆忙地结账。
“不行，喝多了，去趟厕所。”其中有人这么一说后，大家就都结伴而行了。韩金是最先出来的，站在门口，夜晚温差大，他又把外套穿上了。手机在口袋里振动，他拿出来，谢天宇发了一个哭的表情过来。
——？
——明日头条：某某职业选手被湖南菜谋杀事件。
韩金笑了，想了片刻，才回：吃药了？
——没有。
韩金本想再回点什么，这时候有人从里面出来了，他抬头看清了来人后，下意识地熄了屏幕。
顾祥站到他隔壁，“有人在里面吐呢，喝多了。”他把双手插进口袋里，“就这个样子，我估计网吧是去不了了。”
韩金点头，“他们以前也这样，逞能。”
“是啊，你还负责把我们送回去。”他靠在墙壁上笑，“那天散伙饭也是。”
“你现在酒量好多了。”韩金收起了没再振动的手机，“最开始的时候都一杯倒。”
“那时候小嘛。”他耸肩，“不过现在不一样了，知道喝多少会断片，也知道吃多少会饱，再加上，去网吧也不用偷偷摸摸了。”
韩金的手指在口袋里痉挛着。他很清楚，在一波团战里如果不把神经紧绷竭尽全力地去打每一次输出，那么以前走的每一步都会变得没有意义。在比赛场上明确到唯一的道理，放到现在，也是一样适用的。两年了，他逃了两年，现在机会摆在眼前，如果这一次不抓住，也许下一个两年就不会再来了。
他看他，拳头在口袋里流汗，“你现在，还打吗？”
“现在？少了。”他说，“学业太重了，别说去网吧了，就连在宿舍打开电脑都只是看看直播，自己玩太费精力了。”
韩金点头，“成绩，怎么样？”
“嗯……和家里人当然都报喜不报忧的了。和你的话没必要，只能说还算能跟上吧，有点吃力，但还行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顾祥沉默了一会儿，又问：“春季赛，你们好像是第四？”
“嗯，还得多练习。”
“当年，我也想过打职业呢。”他笑着，不以为然地说，“我也没想到能考上一本，那个时候除了游戏，其他的好像都不重要。刚也说了，几乎不打了，所以这次回来又看到你，心里的感觉挺奇妙的。”
韩金喉头一滚，“奇妙？”
“感觉又回到了两年前。脑子里除了应付高考，还有英雄的技能、天赋、怎样连招才能把输出最大化。”他的眼神定格在远处，漫无目的地望着，“当然，奇妙是指，整个高中三年，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和你过的，现在想想，如果我没考上一本，今天坐在你旁边打中单的会不会是我呢。”
韩金没回应，顾祥顿了半晌，又接着说：“当然了，现在这么说，也就是开玩笑的了。等今天过了，回到家了，就又回到现实了。”
韩金也记得高中时双排的景象，他们中下双C靠着配合打赢了无数场排位赛。那个时候的他会为了顾祥在语音的一句“救我救我”而闪现挡技能，也有在陷入窘境时听到“我在路上，你往我这跑”的声音。
在这个时候想起谢天宇是不公平的，游戏里的配合都是为了赢，韩金清楚这一点，但真正做到分清两者的人，又是否存在呢？他在比赛场上命悬一线时的紧张是真的，被谢天宇救下的安心也是真的，又有谁能分得清其中虚实呢？韩金的内心渴望一个答案，无论释怀与坚持，他都不想再逃避了。
他看着顾祥，把藏在口袋里的拳头松开了，“如果能回到两年前，你会选择打职业吗？”
顾祥仿佛已经预料到韩金会这么问了，收回定格在远处的眼神后垂下脖子笑了。他转过头来，这是在两年后重逢，他第一次看清韩金的眼睛——那里的迷茫一部分来自他、而另一部分，顾祥想，应该是来自韩金方才不愿回答的问题里。他摇了头，说出的话不带一丝犹豫，“不会。我想，如果让你回到两年前，你也不会放弃电竞的。”
韩金笑了——他早就知道，顾祥一定会给他这样的答案——他想亲耳听到，赌气一般地倔强。他该知道的，这份倾心从来就不是爱，他和顾祥从来就不是一条贼船上的同伙，他们曾经关心彼此、无话不谈、即使在受罚时也互相打掩护，但从来没有超出限度的情节发生——一切都在散伙饭上趁着酒意留下的那一吻后宣告结束了。韩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，胸口鼓起来，又缓缓地瘪下去。
“刚才你问我，有没有女朋友。”韩金没再看他了，望着车流出神，“没有女朋友，我喜欢男的。”
顾祥只是点点头，“挺好的。”又抬手，捏了捏他一边的肩膀，“加油啊，韩金。”
这声加油究竟是什么意思，韩金也没有深究了。他只是淡淡地笑，回他一句“你也是”。
终究，有一句话他还是没说，等厕所里的一班人马晃晃悠悠地出来后，相互道别，韩金便拦到了一辆出租。
司机问他，“去哪里啊？”
韩金说：XX酒店。
他在后视镜看着顾祥，随着距离越缩越小，在一个拐角后消失了。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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